倒春寒帶來的細碎雪花化在了陜西省咸陽市張家村，幾只老鴰在樹上“呱呱”地叫著，50多歲的張軍利坐在院門口的屋檐下，表情有些呆滯。他說他想在雪下吹吹風，外面的灰冷可以讓他覺得內(nèi)心不那么難受。
就在不久前，入贅不到一年的女婿用菜刀砍死了自己的大女兒，當時被害人已經(jīng)有了8個月的身孕。
“這是造了什么孽??？”張軍利想不明白，眼看著就快成為父母的女兒女婿就這樣天人永隔。
“山里人”入贅關(guān)中農(nóng)家
2014年秋天，延安市王家園村，王延偉帶著弟弟王明朗來到了媒人趙全家，王延偉拜托趙全說：“他叔，俺弟年紀不小了，你留意給尋個媳婦吧?！?
王明朗來自延安一個山區(qū)，家中兄妹四人只箍了三孔窯洞。因為家庭貧困，幾個兄弟早早輟學(xué)，出門打工補貼家用。作為家里最小的弟弟，王明朗二年級沒上完就輟學(xué)，只認識一些常用漢字，會算簡單的加減法。
前些年，王明朗干了幾年的鉆井工，積攢了一些錢。后來，哥哥們都成了家，他的婚事也就成了家人的心病。從19歲開始，王明朗開始“找對象”。10年光景過去了，他前后交往過的3個女孩都以男方家“偏僻、沒奔頭”為由，離開了他。
托人說媒?jīng)]多久，2014年11月的一天，趙全找到了王延偉，說有人給明朗提了門親事，女方是“雙女戶”（一對夫婦生育兩個女孩的家庭），沒兒子，家在咸陽，問他愿不愿意“倒插門”。王延偉一合計，雖然是“倒插門”，但是好歹弟弟能有個媳婦啊。再說自己家兄弟多，都是娶了媳婦的，弟弟“倒插門”，也不會讓王家斷了后。很快，王明朗就在趙全的撮合下見到了張麗麗，二人“一見鐘情，相談甚歡”。
張麗麗在和王明朗交往之前有一段不幸福的婚姻。和同村的小伙結(jié)婚一年，有了孩子后因一件小事離了婚……
起初，對于王明朗和張麗麗的交往，張軍利有點兒反對，畢竟男方是個“山里人”。但是張麗麗的性格比較執(zhí)拗，張軍利也只好隨她去。
2015年1月30日，王明朗和張麗麗在陜北王家園村舉辦了婚禮?；榍?，王明朗給了張家5.6萬元彩禮，還有媒人的介紹費，加上房間的布置、裝修以及買家具，一共花費13.6萬元。
王明朗的二哥王小偉負責籌辦了弟弟的婚禮，有一部分費用還是他掏的，畢竟弟弟的積蓄也沒有那么多。“明朗婚禮辦得還挺風光的。光婚紗照就花了5000塊錢。我們肯定要做周全了，明朗給人做上門女婿，我們要是做得小氣了，人家會看不起的?！?
拿不回錢回家被冷落
婚后兩口子住在岳父張軍利家，恩恩愛愛，天天膩在一起?？粗@個場面，張軍利覺得雖然自己當初并不看好這門婚事，但是女兒自己挑的女婿，她心里舒坦，應(yīng)該會好好地過幸福日子了。
可是，好景不長。新婚沒多久，小兩口就有了沖突。
張軍利記得吵架那天是正月十六，王明朗干完活很累，沒洗漱便撲通倒在床上休息，這讓愛干凈的張麗麗非常不滿，當即吼道，“滾下去，別到我的床上。”王明朗沒在意，繼續(xù)在床上躺著。后來張麗麗直接上前，扯著王明朗的衣領(lǐng)，連唬帶罵將他趕到沙發(fā)上。好在王明朗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，也沒有跟張麗麗過多地爭吵，第二天便奔赴陜北油田工作。
工作的時候，王明朗一有空便去高高的山頭休息，因為那里的信號好。打電話前，王明朗期待的是妻子的溫柔話語?？墒牵棵看蛲娫?，張麗麗表現(xiàn)出的不是不耐煩，便是牢騷滿腹，沒給過王明朗一句好話。對于妻子“惡劣”的態(tài)度，工友給王明朗的解釋是，“你家婆娘肯定是在家天天看不到你，埋怨你呢，才對你這么不待見?！?
為了能夠讓妻子待見，也為了制造些小浪漫，王明朗經(jīng)常會不打招呼回家，本想給妻子驚喜，但往往換來的是張麗麗的不解和謾罵。
王明朗回家不打招呼，張軍利也頗有微詞。他說，王明朗回家經(jīng)常連個電話都沒有，“如果提前打電話，家里好歹到鎮(zhèn)上買一些肉和蔬菜?！?
去年，陜北油田的生意非常不好，工資長期拖欠，王明朗夫婦經(jīng)常沒錢，而張麗麗又懷孕了。為了能讓弟弟過得好一些，王延偉前后四次給張麗麗寄錢，總共1.3萬元。
王延偉說，給弟媳寄錢，也是怕弟媳埋怨弟弟領(lǐng)不到工錢，不能養(yǎng)活他們娘兒倆。不過，這些似乎都沒起到作用。讓他記憶深刻的是，2015 年7月27日，王明朗突然一聲不吭地回了老家，回來后在父母面前悶不吭聲，就看見他愁眉苦臉，頭發(fā)也沒洗，整個人十分邋遢。于是，王延偉把王明朗叫到了自己家。“誰知道，明朗一到我們家就抱頭大哭，說麗麗家人欺負他?！?
王延偉想著年輕夫妻難免會磕磕碰碰，就說了弟弟幾句，告訴弟弟“畢竟，你是個男人，啥事都擔待著點兒就過去了”。他還特意給弟妹張麗麗打電話，安慰她說：“你們剛結(jié)婚，現(xiàn)在有孩子了，有什么過不去的坎，有什么苦，大哥和二哥幫你們擔著。你們好好過日子，生孩子坐月子的錢和滿月宴費用，我給你們承擔?！?
原本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，小兩口也就是個磕磕碰碰，誰知道事情卻愈演愈烈。王明朗長期在外打工，一個月也就回去一次?？墒?，由于一直沒領(lǐng)到工資，張麗麗不讓王明朗睡在床上，每次不是讓他到后院住，就是讓他在沙發(fā)上窩著。
情書也換不回妻子的心
王明朗漸漸地也不太想回這個家了。王明朗告訴大哥，“這個家沒有溫暖，覺得自己沒有尊嚴?！笔乃苍噲D挽回自己的家庭，他曾經(jīng)常告訴王延偉，“家里花了那么大的代價給我找了個媳婦，不能說沒就沒啊?！?
據(jù)張軍利回憶，有一天，王明朗背著行李回到家，站在大門外賣葡萄的張麗麗一見面就罵“你回來干啥？滾出去！”王明朗沒有理睬，放下行李到葡萄園干活去了。
“那天好像是2015年9月7日?！睆堒娎f，那天晚上，王明朗去找過他告狀，告訴他說麗麗對他不好，老是謾罵，不讓他進門。當時他勸明朗，麗麗懷孕期間，思想負擔重，讓明朗多遷就忍讓，等孩子生下來，他們老兩口就解決他們小兩口的事情。
后來，王明朗去了網(wǎng)吧。在網(wǎng)吧用漢語拼音打出一封情書，然后照著電腦屏幕用筆和紙抄了下來。整篇情書里記錄著他們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及他自己的困惑等。只有小學(xué)二年級文化水平的王明朗第一次寫出了這么長的文章，他以為這篇文章會成為他的愛情“轉(zhuǎn)機”。
然而，這也沒能打動張麗麗。
張麗麗看完情書以后反而提出離婚，并且態(tài)度很堅決，“離婚并打掉孩子，沒商量?！?
王明朗十分無奈，他再次打通了大哥的電話。
“我沒想到弟弟的處境這樣難?！碧崞鸬艿艿氖拢跹觽ヒ欢冗煅?。弟弟說張麗麗要離婚，并打掉孩子，他覺得自己花了這么多錢，娶媳婦一年不到就要離婚，實在沒臉見家人。那次，王明朗在電話里哭了。
用菜刀結(jié)束“愛情”
離婚“談判”以王明朗的落敗而告終。
2015年9月9日一大早，王明朗徘徊在咸陽到延安的高速路口，準備回家取戶口本，和張麗麗離婚。在等車期間，他再次給大哥和二哥打電話哭訴。王明朗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婚姻走到這個地步，本來做上門女婿就已經(jīng)很丟人了，現(xiàn)在還被妻子“掃地出門”，他想挽回，卻無可奈何。二哥曾在電話中勸說，過不到一塊就別在一起，別把彩禮錢放在心上，人在比什么都好。
也許沒有聽進去二哥的話，也許真的是怕丟人，王明朗還是沒有踏上回延安的車。他又給張麗麗打了十幾個電話，張麗麗都沒有接聽，也沒有任何短信回復(fù)。這下，王明朗惱了。他一氣之下，坐著出租車回到了家。
一進家門，他看到張麗麗正坐在沙發(fā)上玩手機游戲。自己為了婚姻的事難過得都快死了，張麗麗卻跟沒事人一樣玩手機玩得那么開心。王明朗立刻沖到沙發(fā)前，質(zhì)問張麗麗，“你為什么不接我的電話？”
張麗麗白了他一眼，繼續(xù)玩手機。這一舉動，讓王明朗徹底惱怒了。在做筆錄的時候，王明朗說，“我不知道當時怎么了，只有一種感覺，我想砍死她，她欺人太甚。既然那么想離婚，既然這么無所謂，既然要打掉孩子，那不如就死好了。”
隨后，王明朗就從廚房里拿出一把菜刀?？匆娡趺骼誓昧瞬说冻鰜恚瑥堺慃悜醒笱蟮貜纳嘲l(fā)上站起來，指著自己脖子，對王明朗吼道：“你還想殺我，來來來，往這兒砍?！?
看著妻子的囂張勁兒，王明朗狠狠地說了句，“那我們找閻王爺商量！”就拿著菜刀向妻子砍去。王明朗不記得他砍了多少刀，印象中，他沒聽到張麗麗反抗的聲音。
看著癱倒在血泊中的妻子，王明朗走到床頭，取下了他們的婚紗照，用打火機點燃了二人曾經(jīng)的親密照片，當然，還有那用拼音書寫的情書。
之后，他用菜刀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狠狠地剁了三刀。也許是因為沒有自殺的勇氣，王明朗隨后又用手機撥通了110，在家里等著警察的到來。
后經(jīng)法醫(yī)鑒定，張麗麗死于失血性休克。
再后來，警察帶王明朗指認案發(fā)現(xiàn)場，而那個曾經(jīng)的新房已經(jīng)變成了靈堂。
透過繚繞的香火，王明朗看到供放在桌子上張麗麗的照片，目光停留了片刻，眼中噙滿淚花。
王明朗說，案發(fā)后最為愧疚的是對不起老丈人張軍利。
該案偵查終結(jié)后，由咸陽市三原縣檢察院審查起訴，2016年3月10日，三原縣法院開庭審理此案，目前尚未宣判。
（文中當事人皆為化名）
案后說法
中國有多少“倒插門”家庭，恐怕沒人統(tǒng)計過。有一點可以肯定：絕大多數(shù)“倒插門”家庭和“正?！奔彝ヒ粯樱^著平實幸福的生活；類似本案的極端個案，在現(xiàn)實中并不多見。
不過，即使是個案，探究其案發(fā)原因仍是有價值的。并不是說，這類家庭的矛盾一定會更激化，引發(fā)刑事案件的幾率會更大，但和“正?！苯Y(jié)構(gòu)家庭的矛盾相比，這種家庭矛盾的確有其特殊之處。研究其發(fā)生原因、探討破解之道，對于及時化解矛盾，避免刑事案件發(fā)生，是必要的。
與“倒插門”家庭對應(yīng)的家庭，我用的措辭是“正常家庭”。之所以這樣用，是因為在很多人眼中，“倒插門”家庭是不正常的。這里的“不正?！?，主要不是從男到女家的家庭結(jié)構(gòu)而言的，主要指各方在家庭中的地位以及心態(tài)。
在男方看來，因為娶不起媳婦不得不“倒插門”，是奇恥大辱；在女方家生活，每每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。男方是這種感覺，如果女方（也包括其家人）能平等待之，時間長了，心態(tài)或會改變，能積極面對家庭矛盾。麻煩在于，少數(shù)女方并不能正確認識自己在婚姻中的角色?！白屇阌辛讼眿D有了家”，一旦帶著有恩于對方的心態(tài)生活，頤指氣使“橫挑鼻子豎挑眼”，就是可預(yù)見的行為選擇。在雙方心態(tài)都出現(xiàn)偏差的家庭，任何一點細微的矛盾，都會被無限放大，為悲劇發(fā)生埋下伏筆。這也正是我們在本案中看到的事實。
如果組成家庭的基礎(chǔ)是愛，一切都不是問題。遺憾的是，太多的利害關(guān)系的考量，讓婚姻之路從一開始就走歪了，并最終導(dǎo)致悲劇發(fā)生。“倒插門”家庭今后還會有，甚至可能更多，但只要心態(tài)擺正，類似悲劇就將不再發(fā)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