循著一個養(yǎng)貂農民的銀行賬戶，黑龍江省七臺河市警方揭開一張巨大的地下錢莊關系網。

與以往走私、販毒、貪腐等犯罪活動中的贓款通過地下錢莊轉移境外不同。圍繞著這些地下錢莊，數十家企業(yè)和報關行參與其中，騙取出口退稅、虛開增值稅發(fā)票，乃至騙取政府出口創(chuàng)匯獎勵金。

涉案金額巨大：警方凍結涉案資金5.77億元、股票0.61億元，扣押涉案資金1.86億元，涉案流轉資金達數千億元。其中，詹某豐地下錢莊團伙通過偽造虛假外貿交易，騙取一些地方政府出口創(chuàng)匯獎勵5.6億元。

近日，七臺河警方披露了這一由公安部掛牌督辦的特大地下錢莊系列案：打掉地下錢莊8個、報關行14家，查處騙取出口退稅、虛開增值稅專用發(fā)票違法犯罪企業(yè)15家。目前已抓獲嫌犯82人，移送審查起訴65人。

公安部經偵局反洗錢部門負責人束劍平說，從七臺河警方偵破的系列案件來看，地下錢莊并不僅是公眾看到的為了留學、移民等轉移資金。它越來越和騙稅、虛開增值稅發(fā)票、詐騙政府獎勵等其他犯罪交織在一起，成為上游犯罪的幫兇。

梳理兩千余張銀行卡，發(fā)現一條涉案線索

2015年4月16日，公安部會同中國人民銀行、國家外匯管理局等部門聯(lián)合部署，從當天起至年底，在全國范圍開展打擊利用離岸公司和地下錢莊轉移贓款的專項行動。

七臺河市公安局為此撿起一樁舊案——2013年該局偵破的一起特大跨境網絡賭博案。

“在超過2000億的涉案賭資中，70%以上是通過地下錢莊在境內外流轉?！逼吲_河市公安局副局長朱孔勤對此解釋。

隨后，警方對2000多張涉案銀行卡分析研判，發(fā)現同省綏芬河市有三個地下錢莊。但七臺河警方對綏芬河市沒有管轄權，經繼續(xù)梳理，他們從中發(fā)現與本地有關的線索：該市勃利縣農民李某某向綏芬河報關行打過40萬元。

“我們就立足李某某，查了他的賬戶，發(fā)現了異常?！敝炜浊谡f，李某某是一個普通的農戶，除了種地，主要養(yǎng)貉賣毛皮，但他的賬戶一年流轉兩千萬。

朱孔勤算了一筆賬：李某某一年最多生產500張貉子皮，一張貉子皮市場價500元左右，一年下來最多25萬元?！叭舭?000萬算，這和他的養(yǎng)殖能力明顯不符?！?

警方進一步調查發(fā)現，李某某的銀行卡由勃利縣一皮革銷售有限公司控制，該公司賬戶資金從2012年至2015年流轉3億元，除李某某的賬戶外，還控制著其他十幾個人的銀行卡賬戶。

“按照這個數額，該皮革公司每年要開幾千萬元的增值稅發(fā)票，根據他們公司較為簡陋的廠房，可以判斷達不到這個能力，有虛開增值稅發(fā)票的嫌疑?！敝炜浊谡f，警方進一步偵查該公司外匯賬戶發(fā)現，出口的1110萬美金來自香港三家公司，它們的法定代表人是山東菏澤的梁某華和梁某鋒。

讓警方感到蹊蹺的是，這1100萬美金進入該皮革公司賬戶后，分散打到李某某等十幾個銀行賬戶，最后又從李某某等人的賬戶，回到了梁某華、梁某鋒控制的國內賬戶。至此，警方判斷，梁某華、梁某鋒或是地下錢莊，為皮革公司出口騙退稅提供虛假資金流。

2015年9月，35歲的梁某華因涉嫌非法經營罪被七臺河警方逮捕。警方透露，現已查明，2009年至2015年，梁某華、梁某鋒利用在香港開設的10家離岸公司和在境內開設的200余個銀行賬戶，非法買賣外匯2.86億美元。

注冊離岸公司，非法買賣外匯近十億美元

在梁某華被七臺河警方逮捕當天，與他有多筆美金周轉的丁某玲在福建晉江被七臺河警方刑拘。

丁某玲，51歲，小學文化，晉江人。她供述，2012年她在俄羅斯做生意，因國際形勢經營慘淡，她就回到晉江，用丈夫莊某設的名字注冊了泉州伍路興貿易有限公司（以下簡稱伍路興公司）。

梁某華和丁某玲在俄羅斯相識。據丁某玲供述，她知道梁是做地下錢莊生意的，從俄羅斯等地低價收購美金，然后銷售給國內有需要的公司，從中牟利。

2013年七八月份，梁某華電話她，希望她幫助銷售美金，許諾每銷售一萬美金給她20至30元人民幣提成。

“我?guī)退u了幾筆后，看到買賣美金可以賺取利潤，我就用弟媳李某治的身份在香港注冊了金瑞龍貿易有限公司，也干起這個行當?！倍∧沉嵴f。

何為買賣外匯？七臺河市公安局“部督特大系列地下錢莊案”專案組副組長張曉昕介紹，由于國家外匯管制政策，境內的大額資金想轉到境外，或者境外大額資金想轉到境內，均會受到限制，游離于管制之外的地下錢莊便充當中介。

他舉例說，國內的A想把錢轉到其國外賬戶，先跟地下錢莊約定好匯率或手續(xù)費，然后A將錢打到地下錢莊指定的境內賬戶，地下錢莊再通過其境外賬戶，將相應的外幣打到A指定的境外賬戶，反之亦然。

張曉昕說，老百姓要用上地下錢莊的比例很小，通過地下錢莊轉移的，多是不能拿到臺面上的資金，以往破獲的案件顯示，走私、販毒、電信詐騙、貪腐等犯罪活動中，贓款往往是通過地下錢莊轉移境外。

丁某玲在買賣外匯，她的資金從何而來？她供稱，除了來自梁某華地下錢莊外，還有吳某、王某地下錢莊，以及俄羅斯的朋友。“我除了幫地下錢莊買賣外匯，賺取20至50元人民幣不等的利潤，我自己也向有需求的人賣外匯，從中賺取手續(xù)費?！?

七臺河警方向澎湃新聞透露，2011年至2015年，丁某玲用自己的身份及丈夫、弟弟等親友的身份，在香港成立9家離岸公司，并在香港銀行開戶，伙同他人與梁某華等地下錢莊進行非法資金結算、買賣外匯等交易活動，數額達9.93億美元。

偽造虛假“資金流”，騙取出口退稅

除了非法買賣外匯，丁某玲涉嫌還通過其掌握的地下錢莊，提供虛假的外匯資金流，騙取政府出口退稅。

出口退稅，是指國家對出口的貨物，退還其在國內生產和流通環(huán)節(jié)實際繳納的增值稅、消費稅，從而增強出口貨物的競爭能力，擴大出口的創(chuàng)匯。

根據出口貨物不同，退稅率有17%、13%等多個檔次。地下錢莊就瞄準這塊政策“肥肉”，打起騙稅的主意。

張曉昕以國內一家生產手機的A公司為例，介紹了正常的出口退稅流程：首先A公司生產手機，需要購買各種原材料，原材料提供者會出具增值稅專用發(fā)票；手機出口經過海關，會有報關單；出口到境外B公司，B會將錢款通過銀行結匯打到A的對公賬戶上，產生結匯單；完成上述流程，A公司可拿著報關單、增值稅票單、結匯單等到稅務部門辦理出口退稅。

丁某玲是如何騙取出口退稅的呢？她供稱，她經營的伍路興公司是一家有進出口貿易資質的公司，在出口或代理出口過程中，經常接觸貨代公司，并和他們保持較好的關系，有時為了省事，貨代公司還會幫她到報關行辦理報關業(yè)務。

“貨代公司為了獲得更大利益，想將那些不能退稅的貨物進行出口退稅，就將這些貨物數據賣給我，并為我提供貨物流票據，我再到其他企業(yè)虛開出相同物品的增值稅發(fā)票，之后我再通過控制的地下錢莊，從香港向伍路興公司轉入美元，以顯示有出口結匯，完成資金流，從而騙取出口退稅?！倍∧沉岵患铀伎嫉毓┦隽诉@個流程。

當然，貨代公司賣數據給她并非無利可圖，每出口10萬美金的貨物，就收她5000至6000元費用。那些為她虛開增值稅發(fā)票，為她騙稅提供條件的企業(yè)，則以10%至11.3%不等的票點收取費用。

“境外一個正常的企業(yè)，不會配合你，將錢乖乖地打到你境內銀行卡上。地下錢莊的作用就是充當中介，將境外的錢打到境內公司對公賬戶上，以顯示有結匯，形成一個完成的出口鏈條?！睆垥躁空f。

七臺河警方稱，2012至2015年，丁某玲地下錢莊伙同廈門10家報關行，將沒有進出口權的中小企業(yè)真實出口的貨物，以丁某玲控制的公司名義出口，騙取國家出口退稅733.7萬元。

購買出口貨物數據偽造外貿交易，騙取政府獎勵金

參與破案這幾年，張曉昕摸透了地下錢莊的特點：它們有大莊和小莊之分，各錢莊既相互獨立，又互相勾連，有時為了資金周轉，莊與莊之間也互相拆借。

于是，專案組順著線索挖掘，拔出蘿卜帶出了一堆泥。

七臺河警方稱，通過偵查梁某華地下錢莊資金流向，查明河南一家在境外上市的公司，曾通過梁某華等地下錢莊，非法購買9400萬美元，虛構資金流，騙取國家出口退稅7894萬元。目前該公司相關負責人在逃。

梁某華的賬戶還顯示，他曾向廣東潮州的邱某展賬戶打過資金。專案組據此偵查查明，邱某展地下錢莊除了為他人提供資金流外，2013年他還利用虛假注冊的45家空殼公司，與深圳等地報關行勾結，購買其他公司出口貨物數據，以自己控制的空殼公司名義虛構出口貿易，騙取某市政府出口創(chuàng)匯獎勵金數千萬元。。

而據邱某展供述，他和梁某華是經朋友介紹于2011年相識，之后有了外匯往來。他還供稱，2013年1月，他的老鄉(xiāng)在他公司喝茶，交談過程中，老鄉(xiāng)說某市外貿出口政府有補償獎勵，他們鎮(zhèn)上的老鄉(xiāng)詹某豐2012年就在做出口補貼，而且做的挺好。

“我們順藤摸瓜，不僅查到確實有詹某豐地下錢莊，而且2012至2015年，該團伙注冊了122家空殼公司，然后高價購買出口貨物數據，偽造虛假的外貿交易，騙取政府出口創(chuàng)匯獎勵5.6億元。”張曉昕介紹道。

家住東莞的周某州與邱某展也有外匯交集，因此在邱“浮出水面”后，他也進入警方視線。七臺河警方查明，自2010年9月起，周某州通過從邱某展等多個地下錢莊購買3.58億美元，以其控制的6家紡織公司的名義，虛開增值稅專用發(fā)票，騙取出口退稅款2.3億元。

公安部經偵局反洗錢部門負責人束劍平說，從七臺河警方破獲的系列地下錢莊案來看，在騙取出口退稅、詐騙政府獎勵而獲取暴利面前，地下錢莊已不滿足于純粹通過資金周轉來謀取非法利益，它們往往是在從事地下錢莊活動的同時，一并從事這些違法犯罪活動，有時和其他團伙勾結，有時自身單干，犯罪的復合化越來越明顯。

針對這一特點，束劍平說，公安部也要求各地公安機關在打擊地下錢莊的同時，必須深挖、延伸打擊，必須深入調查地下錢莊的上下游資金，如果發(fā)現其他犯罪，要一并追查到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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